入土为安


旖眉朱砂

*芥川/中也皆为性转。


我不知先生手中颜料从何而来,印象中也不曾记得先生几时喜欢过红;他便笑着同我道:龙之介,去拿热水来。我自是毕恭毕敬地遵照他的话,拿了热水来递给先生。先生接过后倒了少许在盆里,又信手放了颜料;那水顷刻便成了红色,浓艳得像血一样化不开。喏,倒了罢。先生指指那盆,我便听话将盆撤走;等回过身来只见先生不知从何处拿了笔同砚台出来,白玉指尖惦着笔杆,笑着招呼我道:龙之介,你过来。先生向来只唤我姓氏,而不这般亲昵地叫我名字,所以我听了便只愣在原地;但又怕先生不耐,便连忙应声道:是。

我温吞地走过去,先生便让我坐在镜台前,将我肩膀按住;本来是无需这台的,可先生却不知为何一时兴起执意要添置;即便添了也不过空落得个摆设下场,自是无人使用的。但却也不曾积灰;先生不喜打扫,这活便常由我来干。我不怨,倒觉得应是这般;若非如此反倒失了分寸,怎可让先生来做这些粗活。我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铜镜,镜闪着昏黄光泽,映出我同先生的样貌;我见自己的面容,一时竟没了半点血色,当真苍白可怖。先生此举倒真叫我失措,我便仓皇低头,竟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味道。先生同我离的很近,我能闻得到他身上极淡的烟草味道;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得飞快。先生说,龙之介,看呀。我慌张抬头,只见先生站在我身后,一双眸子噙着笑意,手搭在我肩上似是唯恐我逃;可他明知我不会有半分反抗。先生拈过一旁搁在砚台上的笔,将笔尖在那方朱砂里研磨开来,笔尖便蘸了朱红;他将我的肩膀扳过来,好让我面朝着他。先生朝我躬下身来,脸同我凑得很近;炙热呼吸扑在我面上,我甚至能看清他纤细修长的睫毛,有如蝶羽般轻颤。先生生得当真好看,我从未见过哪个人能及先生一半容貌;或许也是有的,但我私心以为先生便是最甚。

待到先生笑了我才方知失礼,便情不自禁地脸红;这时先生又开口,声音也同羽毛般轻痒:闭眼。我向来不敢违抗,便听话闭眼,又不自觉垂首敛眉屏息凝神;先生白玉似温润的手指轻轻托起我下巴,许是在衬思些什么;他用手拂开我额前碎发,约莫半晌后又有一点冰凉落在我眉心。我便心生好奇,但到底按捺住没有睁眼;又过片刻后先生终是道:好了,睁眼罢。我睁开眼,便见先生似笑非笑地端详着我面容,倒叫我面上发烫;先生笑着说,龙之介,回头看看呀。我回过头去,眼前所见与方才出入无几;唯一不同之处,便是眉间赫然一点朱砂,鲜红得好似快要滴出血来。我惊讶之余又不解先生所为何意,为何要为我点这朱砂,而恰似眉间点血;朱砂痣的名字我也听说过的,但这不是真朱痣,而是假朱砂。

先生将脸凑近我耳旁,黑色发丝划过后颈有些痒;他轻笑着说,龙之介,可真是个美人哪。然这话在我听来却颇为讽刺,真叫我坐立难安;要说美人,先生才是真美人;而今这名号由我当了,岂不有辱‘美人’二字?我双手搭在腿上,两膝靠在一起规规矩矩地正襟危坐;我战战兢兢地强笑道:先生莫要说笑了。可先生听了却似乎不大高兴,皱了眉头说:你又这样倔。我自觉又惹先生不快,连忙唯诺着诚惶诚恐地道歉。先生摆摆手说,罢了罢了,你又没做错什么;复又将目光转向我面容。我被他看得慌乱,便不自觉低头用手抚着脸紧张地问,怎么了先生,莫不是我面上有脏东西么?

说来我生得体弱多病,多亏被先生从贫民窟里捡来好生照料才幸免于难。先生时常说我漂亮,但我始终觉得自己难登大雅之堂,怕辱了先生脸面,因为我而背地里遭了非议;我同先生说话总不自觉低声下气,唯恐他赶了我走;可我既已病愈,便没理由再待下去。先生待我太过温柔,反倒让我几分患得患失,唯恐醒来方知是梦。如先生这般,身旁定是从不缺少女伴的;衣香鬓影我也见过不少,倘若我真同她们比起来,自然逊色不少;但先生在同我独处时却对我道:龙之介才最漂亮哪。我不知这是否只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,但我回想起来总不禁脸红心跳;我,是确确实实地爱着先生的。我同她们不一样。

先生挑挑眉说,还缺点什么。我正苦思先生说的所缺为何物,便见他徐徐拉开左手边抽屉,从里面拿出个精致小巧的盒子来。盒子似是檀木制成,镂空雕了花嵌了边;盒盖伴着声清脆弹开,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把半月形木梳与几张红纸;先生取了红纸递给我,同我道:抿。我便照做接过,放于胸前端凝时几分迟疑,但到底还是放到唇前浅浅抿了;再抬头看镜中样貌,倒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——我怎的也这般轻佻了?先生定会误以为我同寻常烟花女子无几,这可如何是好。我急得快要哭出来,可先生却笑得愈发深了,道:龙之介,是少有的美人胚子呀。我听了脸更红,巴不得找个缝钻进去才好。

先生又拿起那木梳,轻轻地同我梳起头来;我低头,用细如蚊吶的声音接着他刚才的话说道:要说美人,中原小姐才是真正的美人呢,谁都会喜欢她那头漂亮的糖浆色的头发的。啊,还有那双伽蓝色的眼睛……可我话还未说完便被先生打断,先生苦笑着摇摇头说:算了吧,别再同我提起她啦。那……我心下犹豫,唯恐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惹他不喜;但再三斟酌,终是鼓起勇气抬头,直直盯着先生那双如同玻璃珠般流转着光的琥珀色眸子说了出来:要说美人,先生才是美人!说完我也仍固执地不肯挪开眼,准备好了受他的责怪;但我心里却轻松得不得了。是呀,先生才是美人呢,当之无愧的美人。我自觉此话无礼任性,但仍是耐不住性子想说出来,哪怕先生斥我也好;中原小姐虽美,同先生比起来也是无过之而有不及;在先生面前,六宫粉黛怕是也要失了颜色罢。

可先生的反应却大为出乎我的所料。他并未责怪我,反而很温柔地同我笑了;我感觉眼前一阵晕眩,两颊也发热滚烫起来。先生伸出手,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;非常温柔地、小心翼翼地,让人感觉好像是被疼爱着的。他说,龙之介,你真傻。先生虽对我一向温柔,但如此亲密之举实是少之又少;我很开心了,泪水就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;我终于明白,原来先生也是爱着我的。啊,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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